運(yùn)河煤礦閆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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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梅:過年

作者:閆梅 2013-08-22 13:45 來源:濟(jì)寧能源

 

運(yùn)河煤礦閆梅

今年過年,在娃爸與娃兒的陪同下,回到了我的老家,剛到時恰逢降溫,一天的時間,娃娃就順利過度進(jìn)入適應(yīng)期,和大浩哥哥騰騰哥哥玩的不可開交,而我依然像只上了凍的包子,裹的厚厚的貓在家里,以至于年前與老友舊交們約定的或許見都成為了不見,鄰居們依舊熱情有趣,在一起,冷了,不管是你家的玉米桿還是我家的棉花柴,興起立刻就地生火,反正都這幾家的柴火,他們沒人在乎。

往日的小跟班們逐漸長大,小娜小翠都已成大姑娘,春秋天的裝備一點(diǎn)不嫌冷,與她們玩丟沙包游戲,我只能甘拜下風(fēng)自愧不如,青春屬于她們。小鵬弟已長成了一米八五的大鵬,回家期間陸續(xù)開始相親,20歲的年紀(jì),技校畢業(yè)后在天津一家單位干車床,每天工作12個小時,每月也只能休息2天,他深知工作的辛苦,臨行前告訴嬸子,如果他中間打了退堂鼓,一定要勸他堅持,同去的有三十多個同齡小伙,堅持至今的就三兩人,一提起大鵬小小年紀(jì)那么懂事,嬸子眼淚婆娑。

我的老家,地地道道的中國農(nóng)村縮影,平日里,孩子們?nèi)チ藢W(xué)校,村子里大都是寂靜的,除卻女人的聒噪,多少缺了些生龍活虎的氣氛,年輕人及已婚男人都出去掙錢養(yǎng)家,還有很多住戶居家搬遷外地,加上一些沒了主人的老院,至少三分之一的院子是雜草橫生破敗不堪的,有錢沒錢回家過年,能回的基本都回了。東頭兒一年輕人,初次混道兒,被逮了,涉嫌毒品買賣,被逮時,第二個娃嗷嗷待哺剛滿月,老母因受精神刺激臥床不起,回村的其他小年輕紛紛捐款,幫母子度年關(guān)?;斓暮玫囊灿校械拈_著黃色牌照大卡車,拉著年貨回來了,有的混上了小汽車,街里有一姑娘,小學(xué)沒畢業(yè)跟隨姐姐出門做了童工,現(xiàn)在出落成亭亭玉立一姑娘,盤靚條正,駕著別克回來的,被評為村中最豪華車。多數(shù)還是中溜的,他們脫掉臟兮兮的工裝,換上新購的皮鞋衣帽,懷揣著汗水和淚水換來的人民幣,在春運(yùn)高峰期的艱難中,步履匆匆,只圖回家小住,陪家人過個年。

聽街坊鄰居拉家長里短,恍惚眼前的小村子已不在我理解能力范圍之內(nèi),人和事越來越多元,越來越花里胡哨,我不確定大部分人們的生活水平是否提高,卻深刻感知到那些與命運(yùn)抗?fàn)巶€體的存在,我不確定人們的精神世界是否一片荒蕪,卻能理解留守兒童的思念及背井離鄉(xiāng)人的糾結(jié),在家能掙到錢,誰還愿意遠(yuǎn)走?不確定的東西太多,能確定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村莊正在淪陷,我的記憶越走越遠(yuǎn)。這種感覺深深植入腦海,勿容置疑清晰可鑒。

一直在家留守的六嬸說:一冬天,哪兒見過老天爺爺啊,個把月的霧啊。插個笑話,三地人相聚,北京人說:在北京待著真他媽不靠譜,出門就吸毒。濟(jì)寧人說:帝都的朋友哦,你們并不孤獨(dú),兒得不。老家人一拍大腿:奶類個腿類,今年的老天爺成了煙槍了,嗆得大人孩子一冬天的咳咳咳,作的啥孽哎。我跟她們開玩笑說:很快會有轉(zhuǎn)機(jī)的,因?yàn)楸緦贸N沂?,下回見著了讓他們好好抓抓環(huán)境治理,他們笑我還那么愛胡鬧,名字能不能叫全還不限定呢。的確,我還真叫不全,他們卻能如數(shù)家珍,因?yàn)樗麄兗耐兄嗟南M?,滿心滿眼的是多多的惠民政策。

此行之于我是收獲和滿足,見到了想念的爸媽,回到了熟悉的小院,老媽的白發(fā)越來越多,記憶越來越差,口味越來越咸,在記不起或做不好時的一遍遍解釋,表現(xiàn)出一種人越老越不中用的自卑和孤獨(dú),行動遲緩了,神經(jīng)卻敏感了,誰又能想到,她也曾像我們一代一樣無懼無畏腳下生風(fēng)般走在風(fēng)華正茂的路上。那時候,臨近年關(guān),人們拿著對聯(lián)書寫紙紛紛送往我家,不識字的老媽能用自己的書寫方式記住誰家誰家,晚上掌起燈,老媽開始精確計算誰家?guī)咨却箝T幾扇套間門,誰家有迎門墻誰家有磅秤,誰家有豬圈誰家有雞舍,并精巧的疊出各種匹配的對聯(lián)斗方橫批等等。然后,老爸大筆一揮,‘冬去山明水秀,春來鳥語花香’‘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這些朗朗上口的對聯(lián)及老爸揮毫潑墨的場景深深印在了我這位觀摩者的腦海中,這一切都像是發(fā)生在昨天。而現(xiàn)在,市面上買到燙金對聯(lián)比買到紅紙容易的多,老爸也已擱筆多年。我隱約聽見歷史的車輪正咔嚓咔嚓碾過時光的聲音,而且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某一天,我們也將和他們現(xiàn)在一樣,這是自然規(guī)律,無論身份貴賤地位高低。

爺爺已將近九十,身體健康氣色紅潤,16歲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做了一輩子的村支書,參加過抗日,曾在大饑荒中顛沛,在反右及文革中蹉跎,他懂得什么叫餓殍遍地,也知道什么是十年浩劫。一說起陳年舊事,他思路清晰,娓娓而談,既沒有表現(xiàn)出一個老黨員倔強(qiáng)愚昧的愛國主義情懷,也沒有表現(xiàn)出捍衛(wèi)革命的嫉惡如仇,在那個肅清反動殘余人人面孔猙獰的年代,各村紛紛競相揪出反對派,或拭之于眾或挖坑活埋,作為那個年代的村支書,他一直是個跟上級交不了差的后進(jìn)小領(lǐng)導(dǎo),他厚著臉皮被屢次點(diǎn)名批評不積極,他仍然在村子里揪不出一個典型,鄰村一同齡老人一提起他就豎大拇哥:天大的好人啊,在那個年代,他讓全村人沒傷著一個,就是天大的好人吶,老人們都知道,至今鄰村因活埋人代代積怨的事情從未休止過。在他心里,個體的生存權(quán)比天還大,更不要拿甚公家來相提并論。至今他這么認(rèn)為:管他七啊八啊,不管加入哪一路,都是為了謀個差使,養(yǎng)活一家老小,誰好誰壞,談不上。他顯然成不了一個出色的政治家,也只能注定做一輩子不如芝麻大的小村官,晚年按月領(lǐng)取那微不足道的35元退休金,除卻平日里賣些瓶瓶罐罐,這就是他的固定收入。
    他瞧著眼前的子孫后代們,很開心很滿足。除夕那天,爺爺換上孫媳婦從陜西大老遠(yuǎn)給捎來的新棉襖,高興的合不攏嘴,我拿出手機(jī)拍照,他介紹說:活里活面,就是貴了點(diǎn),好幾百塊。提醒爺爺看鏡頭,他立刻板起臉看向鏡頭,我笑說我又不是辦身份證的,恁嚴(yán)肅干啥?爺爺立刻笑了,笑的有點(diǎn)拘謹(jǐn)。爺爺一輩子酷愛民間戲曲,什么大鼓,揚(yáng)琴,曾接待過不計其數(shù)的到村說書的江湖藝人,現(xiàn)在出口就是一副老江湖,你點(diǎn)上一段,他就能來上一段。爺爺奇特的記憶力讓我無數(shù)次質(zhì)疑這僅僅是一位只讀過夜校的老人?四叔給買了個卡片隨身聽,存著滿卡的老戲,一天到晚的播放,成了爺爺目前最有用的家用電器,家人都覺得爺爺就是一大家子的壓軸大寶貝,這次回去,家娃與老姥爺一見如故,有事沒事湊在一起,吃飯時,娃娃一定要與老姥爺擠做在沙發(fā)上,只喝老姥爺碗里的飯,只吃老姥爺夾的菜,一老一少,相映成趣。

年初一的上午,村莊里的閆氏男丁全體出動,一同前往祖先墓前,共同祭奠這位繁衍了幾輩人的祖先——琮,他們磕頭放鞭,同時還秘密進(jìn)行了一項義捐活動,為村里一位享受低保的80多歲孤寡老人,平日里,東家送去車子柴火,西家送去點(diǎn)蘿卜白菜,幫提水之類,純屬每個過路人的舉手之勞,許多年,弟弟一直肩負(fù)著幫老人張貼對聯(lián)的任務(wù),近年來弟弟也已封妻蔭子安家他鄉(xiāng),老人的對聯(lián)卻不曾因此拉下,因?yàn)榭倳腥讼氲?。過年,是老少爺們更易集中的日子,錢不在多少,都是心意。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質(zhì)樸的老家人依然善良,依然重情重義。

一代人在逐漸變老,一代人正走在成長的路上,一群小屁孩們長大了,又一群小屁孩們誕生了,池池,菲菲,晨曦,她們是我家娃娃的好朋友,見面他們能夠與對方分享兜里的糖塊,遇到喜歡的玩具又會掙的面紅耳赤,他們竊竊私語,嘰里咕嚕講些大人聽不懂的語言,他們仰起稚嫩的面孔,努力倔強(qiáng)的認(rèn)識著地球上的一角一落一草一木。要回濟(jì)寧了,我跟娃娃鄭重宣布這個消息,娃娃給了我一個驚喜,竟學(xué)會了如此復(fù)雜的表達(dá):我不想回家,我在姥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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