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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堯月:大地的燈盞

作者:日堯月 2015-03-20 19:56 來源:同煤集團

初冬的西北,山川溝壑瘦弱輕盈,溪河蒼穹清淺高遠,田野空洞,草木葉落,果實歸倉,唯蒼茫大地之上紅紅的柿子,孤溜溜地掛在黝黑皸裂彎曲遒勁的突兀枝椏。曾經(jīng)和她們一起吸露納陽、隨風搖曳、蕩盡風韻的肥碩寬葉哪里去了?丟下一盞盞燈光微弱的燈盞照亮赤裸的大地,獨自接受嚴霜的浸膚,北風的襲骨。

這是西北大地之上,唯一掛在枝頭的燈盞。她雖光淡鮮紅,卻給人們一種身處荒漠抑或浩海之中突顯希望的激動;她雖孤寂落寞,卻給人們一種喧嚷要么浮躁之后凈化心靈的慰藉;她雖放射微光,卻給人一種初冬深陷寒冷要么心緒凄涼之后的溫暖。故而,深居隴右之地我,很不喜歡把她稱作柿子。

賈平凹先生曾將柿樹稱謂“樹佛”,佛者,六根洗凈也;佛者,紅塵悟透也。你說西北大地之上,還有哪一種果實能做出如此清閑安詳、悠然自得、沉穩(wěn)淡定的枯坐枝頭,閑彈豎琴?看來賈平凹老先生真的是從骨子里感悟到了柿子樹暗暗隱藏的佛性。

我將初冬懸掛在葉子凋盡黝黝裂皮的曲枝上的柿子叫做燈盞,僅是一個自己喜歡的比喻,并無他意。她,給與我一種淡淡的紅光,輕輕的洗禮。

讓我沿著時間的河流逆上,追尋20年前的一所鄉(xiāng)村師范所在地--渭南鎮(zhèn)。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渭南師范似乎不像是一所培養(yǎng)小學教師的場所:東臨滔滔渭河水,西枕悠悠寶蘭線,北靠巍巍卦臺山,南展遼遼三陽川,極像一所鄉(xiāng)村中學。渭南的鎮(zhèn)子是條街,很窄也很短,說著瞅著就到尾;渭南的地域?qū)偬飯@,花朵繁多,然校墻外擁簇墻內(nèi)稀,師范的男教師不得己,只能找自己的學生當媳婦;一周緊鎖校內(nèi),只有周末兩日才“放風”,家居市區(qū)的教師被一輛大橋車裝得滿滿的載入去市上,學生展翅游“四方”,雖說游四方,實則僅是鐵路沿線(甘谷、武山)的學生偷爬油罐車去回家,遠的只能手握幾個饅頭,夾本說是酷愛實則作伴的書籍去渭河畔抑或翻越寶蘭線到西山田間小徑徜徉抑或干脆“冬眠”在自床……

渭南鎮(zhèn)的田園風光很纏人。春末濃苦微甜燦黃溢金成片成片的油菜花招蜂引蝶;初夏細長碧綠濃味嗆鼻塊塊的蒜薹抽出青春的騷動;季秋鮮嫩淺綠微微探頭的麥苗傻傻瀏覽未知的新界;初冬紅紅高懸瘦枝黝椏的柿子傲視嚴霜的降臨。深居在西北隴右之地,此時此刻,雨成白霜,寒霜即成皎雪的初冬,我卻獨愛初冬渭南鎮(zhèn)懸掛葉落干凈的枝頭那顆顆飽滿紅紅的柿子。

那時渭南鎮(zhèn)的柿樹很卑賤,很隨意,很謙和。

說柿樹很卑賤,那是不假。那些柿樹一律的長在田間的地埂上、野草亂生凸石橫鋪的荒地間、拒絕莊稼的荒坡上。一年四季極少遇見人們的蹤影和足跡,唯在初冬柿子成熟的日子里,消閑了的人們才突生自己的私欲和貪婪,從不小心翼翼的上樹摘取一個個紅紅的果實,而是瘋了似的手握一根細長的竹竿抑或棍子狠狠地敲打本來就很瘦弱的枝椏,將一盞盞紅紅的“燈籠”敲打墜落,歸己所屬。有的還會把吃奶的勁兒使上,爬上樹桿,逍遙自在的坐在枝頭,嘗盡吃飽后,狠力搖曳枝條要么還會將其猛力嚓的一聲折斷,仍在地上。試問:一年四季中,你給予柿樹什么撫愛?還在成熟的季節(jié)里如此的狂妄自大,眸中無人,橫行霸道?柿樹本身不卑賤,那卑賤的又是誰呢?這讓我想起生活中的許多事,許多人。

說柿樹很隨意,是柿樹一生最大的榮欣。柿樹在那個年代不是經(jīng)濟果樹,僅是大地之上的一個落籽而生的物種,自然接納陽光雨露、風撫地撐。人們對她的希冀還沒有形成,故而很幸運的躲開了剪刀的修剪和心中固定的造型,天然去雕飾,獨自去成長。這一隨意一開始就奠定了自己瘋生亂長的丑陋彎曲外形,致使愛美的人們極少靠近她們,然愛美的人們卻大大的忘記了丑到極限卻成美的轉(zhuǎn)換,丑小鴨都能變成美麗的白天鵝!故而柿樹一直都被人們遺忘在視覺的門欄之外,依然很隨意的瘋長,瘋長。這一隨意卻造就了柿樹的高潔與清雅。你說,這難道是柿樹的悲哀?如是,那初冬一盞盞紅紅的懸掛枝頭的燈盞凌霜而曬的微光,是一只只悲哀的眸子嗎?

說柿樹很謙和,是柿樹本身已具備的品性。你看,那硬硬窄窄雜草叢生的地埂上那一棵棵粗壯彎曲仰望藍天的柿樹,在盡興的成長中,從來都沒忘記怎樣的呵護身旁的一棵棵田間莊稼;那野草亂生凸石橫臥的荒蕪之地上的一顆棵瘦弱剛硬的柿樹,也是那樣的詩意的生長,從未鄙視腳下的小草和凸石;那荒坡之上的一棵棵柿樹又是那樣盡情的生長,從沒哀怨腳下土壤的貧瘠和干枯……春來發(fā)芽吐葉,夏到展枝撐傘,秋來凋盡碩葉,點燃燈籠,普照大地萬物,冬到熄滅燈盞,佇立大地之上,安靜祥和。柿樹練就了自身沉穩(wěn)淡定的品性,對誰而言,都是那樣的謙和。我不知一個人能否如此的安靜生存,像柿樹一樣,在如今高速進展的日子里?

柿樹是佛,不是像,而是真是,賈平凹老先生早就悟出了,寫出了;柿子是燈盞,僅指初冬成熟了的那紅紅懸掛枝頭的嗎?不是,從開出那一朵朵很不耀眼的小花時刻起,就是一盞盞燈盞。

我在初冬的隴右之地緬懷渭南鎮(zhèn)的柿子,一如我梳理自己人生的路子,她是那樣的清純,又是那樣的遙遠;她是那樣的具有佛性,又是那樣的具有人性。

漸行漸遠、漸次消失的渭南鎮(zhèn)的那所鄉(xiāng)村師范,你今在何處懸掛枝頭,成為一盞盞一如初冬熟透的柿子一樣的燈盞?

時至西北初冬,看到朋友的一副柿子熟透的照片,我想渭南鎮(zhèn)的柿子該熟透了吧!那一盞盞紅紅的、吉慶的、祥和的燈盞又在普照秦州大地了。(日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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