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山情
第一次來到礦山,我以為我來到了原始森林。山上郁郁蔥蔥全是樹,藤蔓纏繞不見天日,山間一條狹窄的小路,彎曲蔓延,坡陡彎急,每一個拐彎都讓人心驚肉跳。生長在渭北平原一馬平川的我,什么時候見過這場面,一路上嚇得趴在媽媽懷里不敢看。只記得是坐在翻斗車上,一路顛簸,當一條深溝橫在眼前時,車停下了。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二三十米的溝下是流淌的小河,一條繩索木板架成的浮橋在空中擺動著。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書本以外真正的浮橋,讓我想起了大渡河。那個時候我大概只有三四歲,是爸爸背著走過浮橋的,膽小的我一動不動,緊緊的摟著爸爸的脖子,好怕自己會掉下去。礦區(qū)是什么樣子的,我沒有太多印象,只記得到處是堆放的木頭,到處是單薄的木板棚。那個時候是1980年,董家河礦正在籌建中,而我爸爸就是董家河礦的第一批職工,董家河礦的開創(chuàng)者。
那個時候爸爸跟其他工友一樣,住在山上的窯洞里,小時候的我覺得那座山好陡峭,一條人踏出的小路蜿蜒崎嶇,坡陡路滑,只能攀著路邊的樹木藤蔓攀爬而上。窯洞很矮,大人剛好能直立而行,窯洞很黑,爸爸的礦燈打出一束光明,窯洞很破,讓我想起了老家的菜窯。窯洞的冬暖夏涼我沒有感受到,只記得很潮很濕,地上隨處可見小蟲子在爬動,晚上睡覺時也覺得好似有蟲子在身下蠕動。對窯洞的記憶是漫山遍野的酸棗樹,紅紅的酸棗看的人直流口水;是隔著溝壑的鄰居,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是那個調皮的自己,蹲在山坡上向下滾著石子;是那個冬日,因為窯洞不通風第一次煤氣中毒;是無數(shù)個夜晚,迷糊中看到爸爸礦燈照耀下黑乎乎的一張臉。
后來我上學了,來礦上的時間少之又少,貌似只記得山上的樹越來越稀疏,山間的路越來越寬敞,浮橋變成了石橋,高高的橋墩從溝底矗立,礦區(qū)的房子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高,最具標志性的就是那個高高聳立直達云霄的煤倉,還未下坡就能遠遠看到,每次看到我的心都很雀躍,那是我爸爸工作的地方,我馬上就能見到爸爸了。
直到一九九一年,我轉學來到了礦山,那個時候的礦山已初具規(guī)模,南北工人村數(shù)十棟單元樓建成,礦上的工人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不用住單身宿舍、不用住窯洞,不用與妻兒分隔兩地,可以與家人團聚??粗律蠉湫碌乃膶友髽?,爸爸卻把我們帶進了坡下兩層的窯樓里,雖然都帶了個“樓”字,卻有天壤之別,房子是舊的,不夠寬敞,沒有衛(wèi)生間,廚房就在樓道上,正對著大路,煤塵大,很臟??蛇@些都阻擋不了內心的喜悅,終于和爸爸在一起了。那個時候的董家河礦有工業(yè)區(qū)、有住宅區(qū)、有學校、有俱樂部。而我的學校就建在山下,我記得我第一次寫的作文《我的學?!烽_頭就是“我的學校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盡管那時的山是禿的、水是臭的,多年的砍伐,原本茂密的森林只剩下山頂那七棵松樹。因為上游建了造紙廠,河里的水常年有一股刺鼻的氣味,河兩邊寸草不生,河里的魚蟹小烏龜早已經絕跡。那時的礦山熱鬧非凡,近千名家屬入住礦山,給礦山帶來了勃勃生機,她們投身煤礦生產,撿矸臺、洗衣房、錨桿廠,到處看見家屬們的身影;她們開食堂、賣早點,擺夜市,當時的菜市場早市和職工食堂旁邊的夜市不亞于現(xiàn)在的飲食一條街。我最喜歡早市的豆腐腦和油條,董家河的豆腐腦與別處不同,豆腐腦蒸的比較硬,吃起來更有口感,最后澆上的湯汁才是精華,兩天不吃就想的不行。職工食堂旁的飲食街是南北走向,中間一條過道,兩邊是飯攤,我已經忘了里面都賣啥,只記得口口有一家牛肉拉面,拉的又細又長,面好吃,湯更香。記得爸爸第一次帶我們去吃拉面,是因為媽媽回老家,家里沒人做飯,我們跟在爸爸身后,沿著礦區(qū)的道路行走,我記得爸爸的褲腳一個高一個低,高的那邊還露出紅秋褲的邊,從此以后嘴饞的我總盼著媽媽回老家,我們就能跟著爸爸解解饞。
那時的俱樂部很紅火,一到晚上都是人,放映廳里每個周末會放兩場電影,外面的燈光球廠經常有籃球賽,沒有籃球賽的時候就聚集一堆人跳舞。記得那個時候礦上專門請了教跳舞的老師,很多人跟著學,我也去湊過熱鬧,無奈沒有藝術細胞,只學會了最簡單的慢四。那個時候為了不上晚自習偷偷去看電影,我們班的男生是花樣百出,弄壞燈管的鎮(zhèn)流器、拉下學校的電閘......那時的學習壓力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大,學生的生活也很豐富,有一年元旦,礦上組織演出,我們排練了一個舞蹈叫《愛的奉獻》,就在俱樂部的舞臺上,那時的俱樂部在我心中是一個多么高大上的存在,舞臺那么寬敞、燈光那么明亮、放映的電影那么好看......
一九九六年我高中畢業(yè)去了西安,那個時候簡直是飛一般的逃離煤礦,礦區(qū)的建筑無一例外外表都是厚厚的一層黑,空氣中都彌漫著煤塵微粒,那時的礦山在我的記憶里只有灰蒙蒙的黑,不但是礦山,甚至是城市。我記得每次從西安回來,在九路口下車,短短的幾百米距離,站在九路口卻看不到八路口,風沙煤塵污染了空氣,大白天的可見度都如此的低。
一九九九年礦區(qū)和我的家發(fā)生了兩件大事,那年礦區(qū)精神文明建設,整個礦區(qū)刷新綠化,從入礦口到工業(yè)區(qū)、包括南北工人村全面實施綠化,近百個品種、上萬株樹木花草入駐礦區(qū),在白墻綠瓦的映襯下,礦區(qū)一片春意盎然、生機勃勃。因為綠化保持了水土流失、煤塵污染,礦區(qū)因此干凈起來、整潔起來。每次在路口下車,我的心里都莫名的雀躍,紅白色相間的俱樂部矗立在綠樹環(huán)繞中,依然那么壯觀;新修的小橋橫跨路面;嶄新的牌板、飄揚的旗幟無一不展示著新礦區(qū)的繁榮昌盛;花園里月季開的正艷,我生長的地方正在慢慢變美。而一向愛美的父親,在大環(huán)境的影響下,在經濟允許的條件下,也對我家進行了美化,簡單粉刷了墻面,購置了一套木制涼椅茶幾,算是有了一個簡易的客廳。最讓我開心的是父親在家里裝了暖氣,并隔出一個小小的衛(wèi)生間,冬天再也不用抱著暖水袋取暖,更不用去一百米外的戶外廁所。
后來的幾年我一直在外上學、打工,對礦區(qū)的變遷僅限于回家時的短暫一瞥,只覺得礦區(qū)的燈光越來越多,夜晚也恍如白晝;菜市場越來越繁華,很多以前沒見過的水果蔬菜慢慢上市;礦區(qū)人的生活也越來越好,穿衣打扮一點不輸于西安人。我知道礦山發(fā)展的越來越好、越來越強,而我漸漸的有了回到礦山的打算。在外漂泊多年,我更愛這個生長的地方。
二零零八年,應該是澄合里程碑的一年,這一年,陽光小區(qū)建成,47棟嶄新的單元房迎接4000多戶礦工入住,我們煤礦工人終于也像城里人一樣住小區(qū)住單元。寬敞明亮的房屋,水電網絡齊全又方便,廚房衛(wèi)生間一應俱全,我妹開心的說:“我終于住進了在屋子里拉粑粑的房子,”這又是多少人的心聲。現(xiàn)代化的小區(qū)設施齊全,房前屋后綠樹成蔭,空氣清新;一排排的路燈放射出暖色的燈光,讓夜晚都顯得那么溫馨;北廣場的健身器材、南廣場的噴泉亭榭;相鄰的星級陽光幼兒園,讓大人小孩都有了去處。每個太陽初升的早晨、每個夜幕降臨的黃昏、每個冬日煦暖的午后,廣場都有很多人,或在健身器材上鍛煉著身體;或圍著廣場散步;或逗弄著孩子玩;或三五個坐在石凳上聊聊家長里短;或啥也不干,就呆坐著休閑......春風里、暖陽下,孩子在嬉鬧,老人在休憩,一片祥和安樂。
這一年,我離開了喧鬧的城市,重返礦山,在這里擁有了自己新崗位,我的礦山生活又重新開始。我不再是一個局外人遠觀礦山變化,而是參與其中,同眾多礦山人一起立足礦山、建設礦山、改變礦山。十年間,我見證了礦山翻天覆地的變化,不亞于滄海桑田。那一年破舊的二號單身宿舍拆除,嶄新的二號公寓樓在原地起立,每個房間都按賓館的標準間設置,床柜桌椅被褥一應俱全,職工只需拎包入住。那一年綜采車間建成,井下大型設備有了自主維修車間。那一年礦井污水處理站、生活污水處理站相繼建成,污水達標排放,凈化處理過的水清澈見底,能養(yǎng)魚。那一年老車間改造,長達一個月近千人次參與,把車間翻了個底朝天,垃圾雜物清理了近百車,廢舊托輥、廢舊支架、廢舊設備也基本清理,其余的設備材料分區(qū)分類、整齊碼放,四十多年的車間舊貌換新顏。那一年“藍天保衛(wèi)戰(zhàn)”,炎熱的六七月,我們在工業(yè)區(qū)不分晝夜的奮戰(zhàn),鏟煤泥、鋪綠網、刷墻面,地皮被揭起三層,直到看見黃土。那一年煤倉、矸石倉兩大倉建成,實現(xiàn)了煤矸全封閉,洗車臺、噴淋等配套設施齊全,煤礦向環(huán)保型企業(yè)進軍。那一年,工業(yè)區(qū)改造,鏟煤泥、平地面、撒黃土、鋪紅磚,實現(xiàn)了工業(yè)區(qū)路面全部硬化,不見煤泥,刮風下雨都不用愁。那一年綠色礦山創(chuàng)建,煤礦由“綠化”向“美化”轉型改變,煤礦工人變身設計師、繪畫師、園藝師、粉刷匠.....自行設計制作燈箱、牌板,墻面橋墩繪畫創(chuàng)作,礦區(qū)門口的雕塑引人注目,整齊的花園綠樹成蔭、鮮花盛開,煤礦打造的像一個風景區(qū)。
如今的礦山,已沒有了我印象中的舊模樣。高聳的煤倉、整潔的道路、美麗的礦區(qū),呈現(xiàn)一片生機勃勃現(xiàn)代化礦井的模樣。礦山發(fā)展越來越好,職工積極性越來越高,生活也越來越幸福。礦山成就了多少人的夢想,澄合讓多少人飛躍。有多少人在礦山繪制夢想的藍圖。有多少人為礦山的建設努力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