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踟躇如何下筆來寫這篇文章,時隔幾個月,當時還在熱議的話題,慢慢也就變成了片面記憶,然而這位主人公,每每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我都有把她記錄下來的沖動,以此來警醒自己,鼓舞自己。
認識這位主人公是在姐姐下鄉(xiāng)扶貧之時,那天姐姐要去幫扶戶家里做精準扶貧的“再回頭”工作,我順路便捎帶她去了鄉(xiāng)下。
去村子的路面正在修建,加之路不熟悉,我七拐八拐了半個多小時也沒能找到老人的屋子,姐姐無奈打電話聯(lián)系,老人聽了我們所處的位置,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她爽朗的聲音:“你們走錯了,那是四組,我們是三組,向前走兩個路口,看到墻面上的一行紅色粉刷字‘幸福是奮斗出來的’再左拐,走300米左右有個斜坡,上了坡就能看到我了,我在村口等你們啊。”
車子碾過僅鋪設過水泥的路面,晃晃悠悠地上了坡頭,路邊一個頭戴大檐太陽帽的消瘦身影向我們搖手示意,之所以沒有詳細描述她的容貌,是因為她的臉被一個大口罩包的嚴嚴實實,準確的說,不是口罩,而是夏季去海邊經(jīng)常看到的愛美女士戴的“臉基尼”,只露出了眼睛鼻子嘴,看樣子也不像是近七十多,我內(nèi)心想,這夏天都快結束了,真是土氣。老人不愿上車,一路小跑說自己穿的干活衣服有點臟,其實還好,黑褲花衫,我以為她是知道我們要來,有意換了干凈衣服呢。
好在不遠,她的屋子在村子最把邊的地方,墻根種了一排矮竹,很細很密,露出的外墻看不清是磚塊還是土坯,歲月留給它的只有斑駁的煙火色,我在想這屋外看似收拾的還算利索,里面還不知怎樣呢?
老人推開門,眼前的景象著實讓我驚訝,印象中的貧困戶院子都是野草塵土蜘蛛網(wǎng),破敗凌亂。眼前這半個院子一孔窯也是讓人無處下腳,可并不是亂,一塊塊小菜地用碎磚塊壘砌的方方正正,還有一片已經(jīng)用鋤頭理得非常平整,不知是準備下種還是剛剛下種,可以看出主人的精細和耐心。菜地外空余的過道曬滿了花椒,連空氣里都散發(fā)著椒麻的氣息,老人把曬花椒的彩條布向里收攏,笑著把我們迎進屋,一邊指著花椒向我們介紹:“我一個人也種不了多少,給親戚朋友送一些,再賣一些,補貼點家用,院子里的菜也夠我吃,這樣也可以少給你們和政府添麻煩。”
比起院子的“繁榮”景象,窯內(nèi)過于簡單,一個布簾隔出了兩間,外面一個八仙桌,兩把靠背椅,爐子旁邊立著大水缸,一個低矮的櫥柜就是全部家具,里面算是臥室吧,只有一席炕,一個老舊的衣柜,但讓我驚掉下巴的是靜靜躺在角落的那架電子琴,琴的旁邊掛了個小黑板,上面歪歪扭扭的畫著五線譜。聽姐姐在路上介紹過老人的狀況,她老伴早年腦溢血去世,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傻兒子,跑的不知所蹤,找了十幾年也沒有音信,怎么還會有彈琴的孩子,難道她沒有跟扶貧組說實話。
我回頭看看卸下帽子口罩給我們張羅倒水的老人,滿頭銀發(fā),古銅色的臉上爬滿溝壑似的皺紋,這樣一個樸實的老人,她會撒謊嗎?
我忍不住問道:“大娘,您一個人住嗎?”
“是啊,自從軍軍出去了,就我一個人。”
軍軍一定是她的兒子,我想。可從她的嘴里說出來就像是軍軍出去打工了而不是走失。我接著問:“那這電子琴是……?”我沒好意思往下說。
聽出我的疑惑,大娘抬起頭,露出羞澀的表情:“那是鄰家小孫子淘汰的,我沒事彈彈。”
“哦!”我和姐姐同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見我們不信,大娘走到琴邊,彈了彈上面的細灰,像一個逢年過節(jié)在親戚面前表演的孩子,扭捏但又躍躍欲試,姐姐鼓勵說:“那您都會彈什么曲子呀?”
“會的不多,都是自己摸索的,《東方紅》、《南泥灣》還有《小星星》。”她說著,看著小黑板上的譜子,手便在琴鍵上笨拙地彈起來,居然是《我的祖國》,聽起來還很流暢,我和姐姐不由的跟著和唱:“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近前仔細端詳老人的手,手背粗糙,骨節(jié)突出,青筋暴起,有星星點點的老年斑,手指粗短微曲,一看就是長期干活,歷盡滄桑,似乎已經(jīng)伸不直了,可是指甲卻用指甲花(鳳仙花)染得紅紅的,這時劃動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感覺如此貼合,這樣的畫面讓我想起總書記的話:“扶貧、扶志、扶智”,想著自己近期被工作、生活折磨的疲憊不堪,已近頹廢的狀態(tài),我頓感慚愧,也明白“臉基尼”、電子琴、紅指甲,并不是土氣的“老來俏”,這都是老人對貧苦生活的不屈服、不妥協(xié)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臨行時老人裝了滿滿的一袋子花椒硬是塞在我手里,我也悄悄地留了些錢在炕單之下。老人把我們送出后屋后,我久久沒有啟動車子,因為我知道,琴聲會再次響起,那是指給迷路人的燈塔,他們聽到了,定會安然歸家。
扶貧、扶志,我們在扶貧,老人卻在扶志,強國必先強心,這條路上你我同行。